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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我在,你永远别回头

2023-01-07 来源:独旅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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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我在,你永远别回头

作者:李兴海

来源:《花刊》2010年第02期

一􀈀

陈小飞第一次自称是我大哥的时候,我正被一帮孩子撂倒在地,准备大动手脚。他上来一手提开一个,指着狼狈不堪的我,理直气壮地说,这是我小弟,你们谁敢动他?

说实话,那一刻,我真觉得陈小飞有《古惑仔》里的陈浩南的风范。他大我整整五岁,高我一个拳头。成天穿着黑披风,招摇过市,头发油光可鉴,从中分开,活生生像一个地痞混混。我以为,那些与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一定吓坏了,谁知,结果却是戏剧异常。

我成了看客,而陈小飞却成了被打的对象。他一面在漫天灰土中嚎叫,一面臭骂,李兴海,你个王八蛋,哥来救你,你却袖手旁观!他把嗓子都喊哑了,我仍是没有上去救他。只顾一个劲儿地往来路飞跑。

后来,我蹲在大院里吃晚饭的时候看到了他。依旧是黑披风,中分头,只是,脸上多了些颜色。他的母亲在楼上尖叫起来,你个短命鬼,又跑去打架了?你也不看看你那德行,你能打过谁?接着,楼上噼里啪啦地奏起了皮带着身的脆响,以及陈小飞一声高过一声的呜咽。

印象中,那是陈小飞第一次为我挺身而出。我永远记得,那年,我八岁,陈小飞十五岁。我以为,他以后再也不会理我。甚至,我也为自己骨子里的懦弱一度感到无比羞愧,不敢直视他的双眼。但当我次日背着书包穿过大院门外的小道时,他却从后面踉跄着出来了。

我以为他是要找我报仇,拼了命地跑。后来,半路崴了脚,才不得不停下来。他走上来重重地踢了我一脚说,你个没良心的东西,我好心来送你,怕那帮人再找你麻烦,你倒好,跑得和兔子他爹一样,我有对不起你吗?

结果,那段路我走得异常艰难。我似乎觉得,陈小飞真是我大哥,而我,则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大哥被别人打到鼻青脸肿,呼天抢地,还是止不住落荒而逃。

那几年,我一度害怕那些被他打过的同学来找我麻烦,于是,每次放学经过那条幽深小巷,总是小心翼翼,一步三回头,生怕别人来个瓮中捉鳖,将我擒拿归案。陈小飞一见我担惊受怕地回头,就猛拍我脑袋,嘿,好好走路,看什么看?这不有我在后面吗?你只顾走路就是了,有我在,你永远别回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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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小飞一到放学时间就从网吧或者迪厅等暗黑的角落里奔来接我,而这句话,也几乎成了他那几年的口头禅。

二􀈁

陈小飞是从贵州来的外地人。他刚来那年,我仅有三岁。听说,是因为他父亲来这里打工谋生才举家搬迁,进入这个大院。不过,很不幸的是没过多久,他父亲便出工伤,死在了异乡。他母亲哭了很长时间后,终于想开,拿了一笔赔偿金,带着陈小飞艰难度日。不过,没隔几年,我的父亲也悄然病逝。就此,往日欢声笑语的大院,无意中成了两户孤儿寡母的避难所。

可惜,陈小飞实在不争气,小学没毕业,他就成了小混混。起初,她母亲打他,骂他,监视他,甚至手把手地将他拉进教室里坐着,等上课铃声响才转身回来,但都不奏效。陈小飞他母亲前脚刚出校门,他便消失在了学校的绿荫小道深处。

陈小飞自力更生了。他不但不再需要母亲给他缴纳大笔的学杂费,时不时还能给家里弄一些“外快”回来。譬如,在人家田里逮来一只肥壮的鸡。譬如,从人家地里偷回一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。

母亲一直不让我和陈小飞来往,她说,陈小飞就是个小流氓,迟早要把牢底坐穿。我起初不信,但后来总是看到陈小飞黑着熊猫眼回来,便渐渐相信了。

我很努力地要与陈小飞划清界限,可他总是像只苍蝇一样的跟着我。不过,我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喜欢他的。至少,有他在,没人敢欺负我。即便有,也可以让他给别人当靶子,而我,继续做最为安全的逃兵。

陈小飞二十二岁的时候,我交了女朋友。当然,我不敢把她带到大院里来。每每都是将她送到家门口,我再骑着自行车回来。

偶然,陈小飞会在路口碰上我们。这时的陈小飞已经长得极为结实,剑眉星目,轮廓分明。而我,也已由稚嫩的声线变成了浑厚的男人腔。他和一帮红头绿发的小混混站在一起,一面朝我女朋友大吹口哨,一面在路的那头尖叫,我弟妹真漂亮!我弟妹真漂亮!

三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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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第一次牵着女朋友的小手穿上溜冰鞋的时候,陈小飞的臭嘴忽然从后面凑了上来。弟妹,你要是不会溜冰的话,我可以教你的。陈小飞说话之时,身上隐隐约约传来一股隔夜酒的腥臭。

我拉着她的手,二话不说扭头便走。陈小飞死缠烂打地跟在身后,洋洋自得地说,小子,你知道这边有多乱吗?要是没我罩着你,不到半个小时,就有人请你吃沙包拳头了!我停下身子,回头就给了陈小飞一拳,妈的,光你有沙包拳头?谁要是来,我定让他吃个够!

陈小飞捂着重伤的脸坐在溜冰场外的沙发上大叫,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,迟早生儿子没屁眼!我没有理会他,自顾着和女朋友在暴躁的音乐中狂欢。

陈小飞所言非虚,不到十五分钟,几个穿着古怪的年轻人就冲我女朋友走了过来,一脸邪气地问,美女,看你不太会溜啊。要不,我教你吧?他们一面说着,一面要过来拉我女朋友。没办法,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,你只能有两种选择。要么,闭眼等死,要么,放手一搏。

我选择了后者。不过,没到三分钟,我就被打得呼天抢地。印象中,那是我第一次挨打。虽然,以前做过很多的错事,招惹过很多不该招惹的人,但每次总有陈小飞站出来为我消灾解祸。可惜今时,已不同往日。

陈小飞面无表情地坐在溜冰场外的沙发上,愣愣地看着我挨打。我咬紧了牙,誓死都不求他上来帮忙。最后,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了,才咆哮着和身后几个小痞子一拥而上,把我从脚下捞起,再把欺负我的那些人打翻在地。

他拍了拍我身上的鞋印,微笑着说,小子,真长大了啊,嘴巴也硬了。要换做以前,你不对着我把嗓子叫哑才怪。

我恨恨地瞪了陈小飞一眼,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,这些年,没谁求过你救我。咱们本来就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,何苦要搞得那么暧昧?

四 􀈃

陈小飞不再对我叫唤了。即便我与他偶然在路上碰面,彼此也仅是微微一笑,一带而过。没了他的口哨声,我时常觉得寂寞。好像,身后忽然少了一双凝视背影的眼睛。我忽然像回到了小时候,一经过幽深的巷子,心里就忍不住翻江倒海,恐慌至冷汗涔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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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陈小飞的冷战持续不到半月,那两个将我们含辛养大的老女人便在大院的梧桐树下吵得不可开交。我和他一个站在楼上,一个站在楼下,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两人唱戏。不过,这一场因为几块钱水电费而爆发的战役,的的确确伤害了我们之间的友谊。

从此,我再不能上楼摘树叶中的果子,更不能叫那个老女人阿姨。陈小飞也一样。

我们的友谊就如同一根儿时玩耍的橡皮筋,被时光日渐绷紧,终于在某一日,轰然断裂,伤及身体。

三日后,我的女友无故失踪。我头一个便想到了满脸邪气的陈小飞。我二话不说,上楼咣咣地敲门。他母亲在屋内扯着嗓子喊,谁啊?谁啊?我说,陈小飞死哪儿去了?要是他来了,叫他赶紧来找我,否则,后果自负!

接着,我还未走到楼梯口,陈小飞他母亲的脑袋就从窗户里透了出来,杀猪般的声音顿时响彻天宇。我踩着破碎一地的旧日时光,匆匆下楼。当夜,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,她们两个老女人,又大吵了一架。

次日,陈小飞她母亲请人在楼道口装了一扇厚重的铁门,硬生生地将我们阻隔成了两个世界。陈小飞回来的时候,烂醉如泥地躺在楼下的梧桐树旁。他的母亲一面扯着嗓子骂,一面艰难地要将他拖上楼。

可惜,他实在太重,无论那女人怎么骂,怎么使劲,还是抱不动。最后,是我母亲看不下去,才推搡着我上前背起陈小飞,匆匆地往楼上赶。那女人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我,喃喃地念,其实啊,你妈心眼也不坏。

五􀈄

陈小飞酒醒后,我和他的战争便爆发了。不管我怎么问,以怎样的态度,他的答案总是一个——连你女朋友是谁我都不知道,又怎么清楚她上了哪儿?我抓着陈小飞的领口,双眼几乎冒火,放你妈的狗屁!那你以前是对着鬼吹口哨,是吧?!

结果,那天下午我发了疯似的将双手插袋的陈小飞打得满嘴是血。一想起他身旁那帮小混混看我女朋友的猥亵眼神,我就觉得恶心,就觉得事有蹊跷。最后,实在没有结果,我只能放开陈小飞。那天,我几乎是流着眼泪对他说,就这样吧,不管她在不在你手里,反正,以后我们再不是朋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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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,我没去上课,独自一人在外面喝得不省人事。迷糊中,陈小飞将我从大街上背回了家。刚醒过来,一记重重的耳光便把我打得晕头转向。陈小飞用他那双结实的大手指着我的脑袋骂,你个混账东西,你知不知道你妈昨天晚上找了你多久?!

窗前,还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。蓬头垢面,泪眼涟涟。陈小飞带着几个穷兄难弟,几乎把整个小城翻遍,半夜,才在一家网吧里找到了她。后来,我才知道她恍然失踪的原因是父母离婚,而她为了挽回这段残破的爱情,不得不以离家出走作为赌注,苦苦相逼。

这是陈小飞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跟我坐在梧桐树下喝酒。我满怀愧疚地说,小飞啊,你可真够傻的,为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挨了这么多年拳头。他提起酒瓶猛灌一口,咳了咳嗓子说,你可能不记得我们刚来这个大院的景状。多少人就因为我们家是外乡人,坑蒙拐骗,占尽便宜。后来,是你爸实在看不下去,挨家挨户地上门说我爸是他的远房兄弟。因此,我们才有了安定的生活环境……

半晌,他搂住我的肩膀说,我这一辈子,就这么点出息了,所有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你身上。你一定要给我好好读书,帮我这个远房亲戚争口气!

我侧头,看到他脸上那团半青半紫的拳印,刚开口叫出一声哥,俩人便呜呜地哭了起来。 走过那么多年的人生路,今日,我终于懂得回头,也终于看到了那个一直在身后默默注视着我的陌生兄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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